爺爺的心

Venus

今天是爺爺的七十大壽,我們一家人都趕去給爺爺拜夀,接著表哥、表弟們也都來了,今天可真熱

鬧啊!尤其是平時不苟言笑的爺爺,也啓開了從未見過的慈愛笑容。

大家給爺爺磕頭說恭喜的時候,那個最小的表弟龍龍,似乎對爺爺的生日,仍表現出一種冷淡的意

味。龍龍平時就是個奇怪的小孩,他那種不吭聲的調調,我們都不愛理睬他,但是爺爺就不同了,

他對龍龍的態度跟對我們是兩樣的。尤其是今天,爺爺的眼睛始終對著龍龍散發著愛的光芒,幾乎

未曾離開過。

"龍龍!過來,跟爺爺拜夀,祝爺爺萬壽無疆!"龍龍的爸爸拉著龍龍,但是龍龍像個被膠水黏住的

小木偶,睜著大眼睛,卻一動也不動,到後來,竟然垂下頭來,用腳踢著茶几的腿,現出一種很不

安的樣子。

今天是爺爺的生日,他怎麽可以這樣?全家人都用一種很不諒解的眼神瞧著他,這時候爺爺卻主動

的、蹣跚的走了過來,一把抱了剛上小學的龍龍,並用那早已雪白的落腮胡去親吻著他最小的孫兒

,但是龍龍很不自在。爺爺竟然興奮的說:

"今天我還要向大家宣佈一件喜事!"

"什麽喜事?"大家異口同聲的問,並奇怪爺爺過生日就是喜事了,怎麽說還要宣佈喜事呢?

"我們家的小龍龍,這次月考,竟然考了三科一百分!你們說,龍龍聰明不聰明?" 爺爺像是抱著一

塊傳家寶似的得意極了。

"哇!看不出麽!這麽厲害呀!"弟弟大叫起來。

這時奶奶也從廚房裏伸出頭來補充著說:

"人家還是個學齡不足的小學生呢!"

"呵!這小不點兒可真厲害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呢!"大表哥說。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的把龍龍瞅得真不知該往那兒鑽似的。不過,龍龍考了三科一百,我

們可真是又敬又愧,因爲我們的成績可以說沒讓爺爺開心過。

平時,全家人在爺爺面前,除了一個"敬"字之外,還都有個"畏"字。

尤其是爺爺那種既惱人又正直的眼神,似乎總是看鹿茸了我們。

所以爺爺的心,往往被他平日既嚴肅又冷淡的外衣給裹住了,很少有人能夠碰觸到他那一顆燭熱的

愛心。

如今,爺爺因龍龍的三科一百分而撕開了那張冰冷的面孔,龍龍小小爺爺轉變的心情,以及全家人

的那份熱心的期望啊!

我知道爺爺的內心一直是失望的,尤其是當他把寄望爸爸、叔叔、姑姑們能出人頭地的那顆心轉移

到我同弟弟、表哥、表妹們身上後,他又再度的失去了希望的燈光。

我曾經聽爸爸說起,早在三十年前,爺爺就像今天一樣的期望過他,可惜爺爺一直沒有滿意過,每

次的成績單是爺爺品嘗失望的"果"。

在爺爺的心目中,他的孩子是應該進大學,甚至需要出國留學的,可是雖然爸爸後來也進了大學,

叔叔上了軍官學校,姑姑當了老師,但是在爺爺的心目中卻不能讓他滿意。

他常常對我們說的一句格言中:"取法乎上,懂得乎中";他對我們的要求很高,所以爺爺一直是個

不快樂的老人。最讓爺爺覺得很窩囊的事,就是當爺爺在南部某公司當人事室主任的時候,他年年

要替公司員工子弟辦理教育補助費,及申請獎學金……爺爺一向是個要走在人前的人,可是對這件

事非常失面子,以致那種很不是滋味的人們促使他望子成龍的心更加迫切了。


爸爸,叔叔,姑姑真是那麽"菜"嗎?我覺得有點不公平。爸爸常說,他的學問都藏在經驗裏;姑媽

也常有很特別的論點,她會對我說:爺爺一直不瞭解人有兩種,一種是讀別人書的人,一種是寫書

給別人讀的人,而你們家的人應該屬後者,只可惜爺爺太擇善固執!……媽媽的論點,我原先也很

懷疑,後來姑姑果真寫了幾本收,其中一本還得過獎呢!我不得不信媽媽的話是有點道理的。


其實,爺爺真應該想開一點,凡事都往好處想,說不定爺爺就會開心多了。如果說爸爸當年讀完了

大學,就去美國留學,雖然得到了博士什麽的,說不定爸爸就定居美國不回來了呢!那爸爸的那份

思兒想孫的滋味必定是不好受的。如果說姑姑當初不讀師範,也上了大學,今天說不定當不了桃李

滿天下的老師了;要不是叔叔是革命軍人,過年過節,他不爲我們固守前線,我們哪來的太平日子

過呢?我可真不懂爺爺爲什麽總要往牛角尖裏鑽?直到今天,我聽到姑姑對爺爺說的一番話,讓我

感動。姑姑說:

"爸!以前我總有點怪您想不開,您明明是個最有福之人,偏偏去想不如意之事……可是,我又突然

發現,這樣對您也有好處,您一直活在希望之中。

 

1982.3.25日刊登國語日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