餿了的塑膠女人

 

吃著那不能再少的飯盒,就是對她叛逆的勝利標誌。

她老是擔心我吃不飽,把個大飯盒塞得滿滿緊緊死死的,像嚼柏油馬路似的難以下咽,幾年來就是反抗她這

種壓力,自己裝,已成習慣。

老餘,怎不喝口茶?瞧你邊吃邊發楞,這麽少的便當,叫我兩三口就清潔溜溜了。

又來了,煩不煩哪!喝不喝水,管你什麽事!好不容易落個自在,別在眼前晃蕩晃蕩的。

來來來,將兩把。

不,要上街。

上街?大熱天,有什麽好逛的?

有事。

嘿!

前晚,她反常,竟然堅持要我替她買樣生日禮物,好吧!這回趕休息時間走一趟吧!

那頭走?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唉!都老夫老妻了,還來這一套,不管啦!順街走著瞧吧!不想偷個懶的,

想她是個愛紅的人嘛!草草準備紅包一個,塞張粉紅大鈔,真心的把它靠在桔紅色電話旁,想給她一個驚喜

,那知她這回偏不領這份情,就是不收這個紅,弄得我失了主意;還是丫頭貼心,悄悄建議替她買個不是塑

膠膽的保溫杯!

真是一聽就來氣,難道這些年她用的保溫杯是用塑膠做的?她明明知道我最討厭塑膠,怎麽總改不掉買塑膠

品的習慣?什麽塑膠皮包、塑膠皮鞋……她都愛撿回來,那一回不是因她的粗俗逼得我翻了臉?她應該知道

塑膠有毒,遇熱會融,塑膠膽啊!不能用啊!唉!這種沒知識的女人,把我頭髮都急白了。

對街那家皮包店專賣高級皮貨,辦公室的小姐太太們都是那家的老主顧。唔!熱死了,還是別過街吧!前面

好像有家皇后服裝店,不如挑件上乘款式讓她開開心。哦!不,不行,可別又上當了,那年過年,丫頭要我

陪她去來來買新衣,父女大包小包歡歡喜喜提回來,只爲了一件領口有勒斯花邊的兔毛毛衣,竟然莫名其妙

的掀起一場風波,她完全變了以往的懦弱風範,像頭吃錯藥的母獅子,直在我面前嘶吼跳叫,怪來怪去就爲

了花八百塊買那件毛衣,逼得我只好趕緊計程來回的去替她挑了件款式新穎,風采動人,又是當年最流行的

米色薄尼大衣款式;當時,穿在模特兒身邊,真是不同凡響,橫下心,硬是把它脫下提回家,想來她會心花

怒放的忘了前事,誰知笑容乍現,一個回頭,又吐出一肚子的委屈跟牢騷,說什麽買大衣,也不用用頭腦,

叫我怎麽穿?裏面沒同色的毛衣搭配,也沒格子裙襯裏!還有腳,腳該配什麽鞋?……啊呀!真難纏!好後

悔!算了,女人本性就是貪--乖乖隆的冬,模特兒身邊的這套標價--一萬五千五?多個零吧?那有這麽貴的

洋裝,就是皇后也未必穿這麽貴的衣服,算了,別再三心二意了,還是照丫頭的意思,替她買個實實在在像

像樣樣的絕對是水銀膽的保溫瓶吧!看她熬起夜來,也頂心疼的,偏跟別的女人不同,不愛妝台愛書桌;不

跟丈夫爬山迷爬格子,總是一頭鑽在六百個小方塊裏散步,夢遊。

先生,要買什麽?小姐,有沒有保溫杯?

保溫杯?有,有,最新的。

拿來看看。

上面整排都是,要哪一個?

啊!怎麽外殼都是塑膠的呢?

現在是塑膠時代嘛!不用塑膠用什麽?--你看,這些顔色,花樣多漂亮,要哪個?

那個紅花的拿下來看看吧!怎麽?還是塑膠膽?不行不行不能用太糟糕了

--先生!你說的是什麽話,這是改良品耶!你一定沒買過才這樣講。

不買!絕不買塑膠的!沒水銀膽的嗎?沒啦!先生,你落伍啦!現在都是這種新産品嘛!我最討厭新産品,

沒有算了--

哦!先生,你等等,我想起來囉!有一個,我去拿。

真是神經三八,怪只怪自己糊塗走進這種蹩腳的碗筷店,那會有什麽好貨,幸虧不是她在替我買禮物,要

是她啊!一定就粗心大意的買這種塑膠東西回來,我要是不嫌她、折磨她三天三夜才怪;好在這些年,她

已沒再犯送禮物給我的毛病,這就是她學聰明的地方,要不是我一次次的反叛、無情的拒絕、狼心的傷害

,她或許還改不掉總是送低級品的嗜好,那能平靜這些年。

這回,她竟然又不按牌理出牌起來,在生日前夕,意外的向大家宣告:每人都得買樣禮物送她,祝她生日

快樂,真讓我措手不及,說的可真冠冕堂皇啊!說什麽要製造機會讓孩子們學做人,該懂得主動關心別人

;還指令我要先立個榜樣,提醒我不能再當遺失了人情味的木頭人。

這一招頂有效的,丫頭果真有心地去逛了半天街,替她千挑萬選買了一件圍裙,綠裙上一個大紅蘋果,就

把她逗樂了;兒子們竟然也用心的替他老媽挑來一組,星期香水,她那股飄飄然似圓鼓鼓的歡喜婆,哼!

女人真好騙啊!就是八十歲的她,看也脫不下那份天真。

先生,你的運氣真好,來!你看,這個你一定滿意,本來已經賣掉了,後來又拿回來換,說什麽水銀膽容

易破啦!還是塑膠膽好用啦!先生!你不是喜歡水銀膽嗎?剛好!你看,連外殼都是用不銹鋼做的耶!

多少?

一百八。這麽貴呀!先生!這是不銹鋼的耶!裏面是水銀的呢!你買不到的啦!只有這一個要不要?

好吧!一百八就一百八,替我用盒子裝起來!

唔!一百八就解決了,不賴,禮輕心意重嘛!這下可安安心心讓她泡茶了,冬天也不必老是燒茶泡茶倒茶

,捧在手裏總該是暖暖的吧!就是自己順便喝上幾口也心安理得。

盒子裏是什麽?能不能瞧瞧?

你們女人啊!就是喜歡新奇,什麽都想看,什麽都想比。

!保溫杯呀!好特別哦!那裏買的?不銹鋼的帶鑲個紅邊,像擦了口紅似的。管不管用哦?多少?

一百八。

嘖嘖嘖!好貴哦!一百八?貴了貴了1昨天我老公替他老媽買一個才一百二!

哼!都是群不知死活的粗俗女人。那是塑膠的!這是不銹鋼的,裏面是水銀膽的!

啊呀!怎麽買這種玻璃膽嘛!容易破耶!喂喂喂!你們想不到保溫杯也可用來當保冰杯吧!告訴你,買碗

刨冰來倒進去,包你喝到下班還有冰塊。

唔!好主意,真不賴,怎麽我就從沒想到……

喂喂!對不起,這是獻給太座的,還來,要泡刨冰自己買。

嗨!這些娘子軍真餿,保溫杯明明是管保溫用的,放什麽冰塊!要……要……要她也真拿來放冰塊,一定跟

她沒完沒了,我最討厭愛出餿主意的女人,這年頭,太太要是不安份,叫丈夫的要怎麽活哦!

赫!好厲害的女人!平時不理我,今天笑臉迎人,看樣子是爲了--

手裏捧的什麽?你猜?

公家才送個燒開水的壺,怎麽又發贈品?

不是你命令我買的嗎?

別裝了,打開看吧!

保溫杯呀!家裏不是有一個幹嘛還買?

太太!你那是毒杯!丟 吧!

丟?好好的一個杯子,丟什麽丟!

爸!買到啦?我看我看,唔!不錯耶 這種保溫杯泡茶最棒了!哎呀--爸……

又怎麽了?

你怎麽這麽粗心嘛!你看,你看,這蓋子。

蓋子?蓋子也是不銹鋼的呀!

不是啦!你看蓋子的裏面--。

該死該殺的塑膠,怎麽逃也躲不過,放回去,放回去,明天去退。

退?誰說要退,送給我就是我的了,不准退,我喜歡,我不怕,天氣這麽熱,我不拿它泡茶就是了,我用

它來放冰塊喝飲料總可以吧!

哦!老天!叫我怎麽受得了這種餿了的塑膠女人!

民國72年八月十四日定稿
十月十八日修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