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回音

 拒絕新聞恐怖主義

于文正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所謂的「人」不過就是記憶罷了,你、我就是我們所吸收的、相信的、擁有的那些資訊,吃進什麼樣的資訊,就會長出什麼樣對人、對周遭世界的看法,如果吃多了扭曲、錯誤、偏頗的資訊,看到的就會是一個歪斜、恐怖的世界。

 在一個社會爆發所謂大眾歇斯底里症的過程中,媒體總是最關鍵的角色,因為我們無可避免的需依靠媒體來認識外在的世界,在社會心理學的研究個案中,曾經有過許多有名的案例,1938年萬聖節大導演奧森威爾斯與劇團演出廣播劇「外星人入侵地球」,由於過度逼真,震撼百萬美國人人民,並造成數以千計民眾恐慌症爆發(panic attack),1954年在西雅圖則爆發「擋風玻璃事件」,這起事件由報紙報導開始,表示民眾的私人車輛擋風玻璃遭人破壞,見報之後注意到這個現象的民眾大增,三週之內民眾報案電話不斷,西雅圖市長只得要求艾森豪總統與聯邦政府介入,當時對於何以擋風玻璃會出現這些問題有各種猜測,甚至包括核子試爆的影響,最後由於有人指出這是大眾歇斯底里症所致,事件才告落幕!

 這種歇斯底里甚至可以出現心身症的症狀,1944年9月在伊利諾州麥頓市(Mattoon),有婦女報案表示夜裡有不明人士侵入臥房向其噴灑某種香氣,造成她腿部麻痺,此案經當地報紙報導後,類似的例子此起彼落,憂心忡忡的民眾不僅半夜守候,配槍準備逮住這個夜半怪客,甚至宣稱目擊夜半怪客的次數也不斷攀升,由於故事性十足,媒體紛紛投入炒作,結果小鎮警方疲於奔命處理不斷增加的個案,十天的興奮期間,聯邦專家也加入,分析各種氣體,到處調查不存在的怪客,等到報案婦女的麻痺症狀紛紛消失後,此事被證明不過是一場大幻覺,是大眾心身徵候群的案例!

 回顧台灣的經驗,大家可以靜下心來想想,1995年,我們的媒體用各種方式恐嚇我們閏八月將會爆發兩岸戰爭危機,社會人心惶惶不安,但是閏八月平安的過了。接著是九六年,台灣第一次直選總統副總統,這次媒體大幅報導台海飛彈危機,社會掀起搶購美元、黃金熱,一般民眾囤積白米、衛生日用品,結果飛彈危機也安全的過了。

驚聳的九七年,這次台灣媒體提供我們的是警匪動作片,陳進興盤據南非武官官邸時,開闢電話直撥,重新改寫我們對正義觀點的,是台灣的媒體,此後,受害人成為迫害人,真搶匪變成假英雄,九七年之後,台灣媒體依然故我地掀起一波波風潮,葡式蛋塔、牛奶麵包、芒果冰沙、山藥、spa,台灣人的一窩瘋現象不斷創新、攀升。  

 如果過去的歷史大家可能記得不那麼清楚,就說近一點的例子吧,今年開打又結束的美伊戰爭,想必大家記憶猶新,英美聯軍每攻到一個城市,台灣的媒體就告訴我們即將展開巷戰、生化戰,會有大規模死亡,但是每一次媒體的「預期」都落空,等美軍接近巴格達,這種「預期」更是達到空前規模,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媒體告訴你海珊將會使用生化武器,美軍預期大規模傷亡,畫面重複新聞重複,操作手法一如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結果伊軍沒有使用生化武器,也沒有大規模的巷戰發生。

媒體只好孤注一擲把焦點轉到海珊的家鄉,繼續向我們這些閱聽者行銷他們的生化戰、巷戰大預言,結果證明通通都沒出現,事後也沒見媒體為他們對社會大眾的「恐嚇」做出什麼解釋,但是有那個媒體曾經用同樣的篇幅、同樣的時間長度,各式各樣的角度,好好質問為何老美非打這場仗不可,海珊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在哪裡?哪家媒體做了?

 拜SARS之賜,台灣的媒體得到「救贖」,這次我們都身歷其境,媒體的表現如何?守法嗎?正確嗎?負起社會責任嗎?前衛生署署長李明亮對媒體未加詳查即用頭版頭條報導萬華華昌社區水質受污染是最典型的例子,我們必須痛心的控訴,台灣第一個死於與SARS有關因素的,是那位在和平醫院封院後自殺的男子,他可以說正是被台灣媒體,也就是恐怖資訊所嚇死的!全島各地掀起與SARS有關的非理性抗議風潮、歧視與偏見,難道又不是拜台灣媒體恐嚇我們所致?

恐怖新聞最常見的就是使用聳動標題,在報導事件未見確認前便大幅報導,例子隨處可得,「和平醫院再死四人」,這個標題報紙用、電視媒體用,是發生於和平剛封院的前幾天,但是他們都死於SARS嗎?「和平醫院運進七具棺木」,這個標題跟新聞大家也還記得吧,新聞台播了又播,儘管這七具棺木肯定不全是用於SARS患者,但是電視台照播不顧,恐怖感的產生跟這種反覆播放有關,但是我們的媒體連疑似的案例,事後已經加以澄清的案例,不但聳動標題不改,新聞照樣反覆播映,唯一差別不過是在最後加上幾句:「雖然證明是虛驚一場,但是大家還是謹慎一點為宜」。

 4月30日傍晚,某知名有線台用跑馬燈宣布台北市十二所社區大學將停課至五月底,這條新聞當然是大烏龍,但是我們的媒體就是能犯這種錯,不過卻對台北市每一家社區大學都造成了困擾,以萬華社大而言,這種困擾更是傷害!大家都不會忘掉那位香港六歲小女孩可愛的臉孔,她被台灣效率奇差的衛生官員,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宣判為「疑似」SARS病例,整團人快樂的台灣行變成惡夢,萬華區一家老字號的飯店也關門大吉,結果人回香港,港方立即判定是普通感冒。  

 近來媒體天天向我們閱聽人販售疑似病例,有的疑似病例還提早被我們的媒體判為感染SARS,是誰給媒體權利做這種新聞處理的?雖說防疫寧可過也不要不及,但是過猶不及對整體社會、對受影響民眾的傷害,有誰在關心、負責?

 萬華社大美容班兩名學生也在台灣官方「放寬通報標準」的政策下,一名被關進了台北榮總,一名關進新竹某醫院,在榮總的學員已經出院,就是普通感冒發燒,住在新竹當地醫院的另一名學員,也就是造成美容班含老師二十多人被居家隔離的那位學員,同樣已被初判為感冒,但是住院期間她所受到的歧視、醫療人員對其不聞不問,不處理發燒症狀卻不斷提供抗生素,對她卻是最難忘的傷害經驗,我相信,這類不愉快的傷害經驗最近在台灣一定會不斷上演,台中一位「疑似」個案從醫院脫逃,結果還被警方銬在救護車上,他同樣遭遇「非人」的醫療待遇,最後也是虛驚一場,排除感染SARS。苗栗的王姓老婦人也在「疑似感染」的大帽子下,不僅家人受鄰居侮辱,王老太太連身後事的基本尊嚴都沒獲得,誰所致?  

 這種情形如果是發生在企業體呢?或對一個國家呢?台灣疫情並不如其他國家嚴重,但是鎖國動作倒是快過任何國家,各國紛紛向我們抗議這種作法不當,現在可好,也不必等我們不歡迎人家來,根本其他國家就已經不歡迎我們去!難道台灣不會受到傷害嗎?這種傷害的形成SARS固然是禍首,但是媒體不是幫凶嗎?國家衛生研究院臨床組主任蘇益仁(編按:現任衛生署疾病管制局長)日前表示,目前通報案例中,與和平醫院、仁濟醫院無關的案例,有百分之九十五是普通感冒,這條重要資訊,顯然不能說服媒體少做一些恐怖新聞!

 台灣的媒體始終有兩種面貌,一張臉告訴各位他們是社會的良知,是第四權,另一張臉則是販賣訊息商品的生意人,他們隨時根據自己的最佳利益選擇性的告訴大眾媒體是什麼,但是不論如何,媒體靠著販賣新聞維生是他們的生存基礎,問題是,有誰去監督這些商品品質如何?固然新聞局不應當跳出來扮演這個角色,但是作為訊息消費者的我們卻不能對自己閱聽的訊息不加思量全盤接受,打個比方吧,一份報紙,一個新聞台,基本上就像是一家便利超商,提供你琳瑯滿目的商品,但是超商的任何商品,只要你願意察看,都有起碼的基本標示,告訴你製造日期、使用期限,成分有哪些,甚至告訴你熱量有多少,可是新聞有嗎?有的新聞或許就像一些零食小點,吃吃不過增加點生活趣味,但是有的新聞卻是高熱量、缺乏纖維、油炸、高甜度,甚至淺嚐即能傷害人身心!這點沒有任何人替你、我把關。

台灣的新聞媒體也有想起自己社會角色的時刻,這段期間我們看到他們開闢了時段,讓觀眾們call in發問,由醫師專家回答關於SARS的各種問題,但是同樣的一個媒體,卻依然在新聞時段大賣其恐怖新聞,這不矛盾嗎?

 我們跟SARS顯然還要相處一段非常長的歲月,不曉得媒體是否打算繼續賣給我們目前這些類型的資訊嗎?還是把焦點用到督促政府加快病例確認的速度,反省過當的隔離政策對基本人權的侵犯跟社會成本,瞭解未來的戰役中,我們的醫療資源足夠嗎?醫院與隔離病房,醫生與護士的人數,各種醫療器材在哪,別再跟著政府搞志願軍那一套造神的作法,對抗SARS要打正規戰,請專心監督政府整備足夠的人力、物力!如果想要跑獨家,請你們協助追查、研究、分析那些不明的感染病例,真正監督政府投入人力調查這些感染源。

 而一般閱聽大眾,包括我們社區大學已經嚇得失去理智的學員們,請藉著這個機會,提昇自己對資訊研判的能力,養成自行收集、過濾、比對、判斷資訊的習慣,這是現代人的責任,然後想想在這個時期我們能做點什麼,想想如果生命是這麼無常,我們又該怎麼對自己負責,當SARS過去了,這是一定會過去的,台灣社會還留下什麼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本文作者為醒吾技術學院通識中心助理教授暨台北市萬華社區大學副主任)

世界宗教青年聯盟

劉惠玲 轉載